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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第六十章
 第64章第六十章

 第二⽇,我吭不啷当挨到辰时方才去叩那兜率宮的门。看门小侍将我引进门时,老君正在丹房內守着哔啵作响的丹炉如火如荼地炼药炼到迭起处,我不便打扰,便默默守在一旁流汗,直到老君尽兴回⾝看见我冷不丁地抖了抖胡子时,方才与他招呼道:“不知老君昨⽇考虑得如何?”

 他抖了抖袖口的药渣子将我带离药房,一出门站在院中便道:“⽔神诚意相求,若老夫不允未免悭吝,只是,这金丹统共只有三枚,若今⽇⽔神轻易得去一枚,只怕其他仙家风闻之后亦要来讨,老夫却如何应对?”

 我心下一咯噔,凉了半截。

 “不过,今⽇天未明时天帝亲自来了趟兜率宮替⽔神说了些话,老夫想想亦有些道理,倒不妨允⽔神一枚金丹。”不想这事竟有转机,我一时柳暗花明又一村地心中一热,对小鱼仙倌升起一丝愧疚…

 “如此,真要多谢老君慷慨相赠了。”我忙不迭拢了袖要作揖。

 “⽔神且慢谢。”老君摆了摆手,一捻胡须忽又峰回路转道:“虽说金丹可赠,只是却要叫⽔神拿一样东西来换取,也好叫老夫今后应对讨丹之神有个说法,不落人口⾆。”

 “只要是属我所有之物,老君尽管开口,为此金丹锦觅愿倾其所有。”

 太上老君沉昑片刻,笃笃定道:“⽔神今⽇若愿以自⾝六成灵力换,此九转金丹便赠与⽔神。”

 “好。一言为定!”我舒出一口气。

 老君却面⾊一惊,张口愣在那里,像是被什么意料之外的事突袭了一般。我心中不免纳闷,唯恐他反悔再说出些什么,连忙道:“如此,现下我便去丹房中提了六成灵力注⼊老君八卦炉之內,可好?”

 那老儿一脸悔不当初,作痛心疾首状沉重点了点头。

 所谓九转金丹,原来一点也不金,不过汤团一般大小的泥丸子一颗,一不当心落进土里怕是寻也寻不着,此刻捧在我手中却是比金子还金贵,我小心翼翼用绸子将它包好揣⼊怀中别过老君。

 太上老君送我至门前还一脸依依不舍反复叮嘱我:“木克金,这金丹遇木即化,⽔神可要稳妥保存,莫要大意,切记切记。”

 虽说我自那⽇睡醒之后灵力便增长了数十倍,想是爹爹说的那迦蓝封印已破,然则一气儿丢了六成的灵力难免叫我脚下虚浮有些空轻飘飘之感,我強自克制了不适之感,揣着金丹便往魔界飞,路途虽远,⾝上虽空乏,口中却没了往⽇那么浓烈的苦味,今晨到如今晌午时分我竟一颗糖都没吃亦不觉着有何不适。

 堪堪飞抵忘川边上,便见着那撑船的老爷爷披戴着蓑⾐斗笠泊在岸边“姑娘,可是要渡河?”

 我拿了棵灵芝递与他“这位老者,我不过河,只是有紧要之事向你打探,这棵灵芝便权作问资。”

 那老爷爷拿着灵芝端详了一番,突然惶恐道:“这可是花界的圣草!姑娘要问什么,老夫如若知晓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圣草太贵重了,老夫受之有愧。”

 “不妨,圣草若无人用也不过是棵杂草而已,老爷爷只管收了便是。”

 老爷爷淡定看着我,像是参透一切般了悟“姑娘要问之事怕是老夫回答不出,故而这圣草更是万万收不得。”停顿了一下,又道:“姑娘可是要问当年与你渡河的那位公子?”

 心中一击,那痛楚便顺着⾎脉蔓延到了细密的发丝之中,作疼直至发尖,鲜明地倒像是⾎珠一滴一滴从那发梢倒流了出来。

 我茫茫然看着起起伏伏的船沿“不错。这忘川是幽冥渡口,爷爷可曾见过他的一丝一缕魂魄自此处出现过?”

 老爷爷叹息一声“姑娘知道,这魔界幽冥仅渡凡人鬼魂,便是生平积了些善德的凡人亦走天道断然不堕地狱,何况那公子乃是一位尊贵之神,生来便是超脫六界不堕轮回的,魂魄又如何会现于此处?姑娘怕是找错地方了。况且…”他住了住,像是不忍看我一般回⾝对着虚空浩渺的忘川“说句不中听的话,五行之道相生相克,自盘古开天地以来⽔火便是对冲相克,姑娘之⽔刃刺⼊了那公子火灵精元之中,这公子的魂魄想来断无可能存下一丝一毫…”

 我呑咽了一把糖,倔強地扬起头“不会的。他的魂魄一定未尽!他说过,他要杀了我。我如今还好端端站在这里,他是个永不言弃之人,说过的话必定会做到!他一定会回来亲‮杀自‬了我的!我相信!”

 冥冥之中,我知道,没有任何依据没有任何线索,但是,我就是知道!

 ‮夜午‬梦回,总是遥遥望见这忘川的渡口有个⾝影在等我,一颦一笑一抬手皆在回首一瞬之间…

 我抬脚毫不犹豫涉⼊忘川之中,任凭那些哭喊狰狞的鬼魂绕攀附上来,瞬间汹涌而至将我半⾝浸没,我用手分开这些丝丝缕缕的魂聚之⽔,细细分辨筛寻这⽔中的魂魄,我坚信,只要我找,不停地找,便是这忘川之⽔由千千万万亿亿滴魂魄所聚,我亦能从其中找见属于他的那一滴。

 “姑娘,哎!你这又是何苦?”那老爷爷伸手便要拦阻,被我一把推拒,只得坐回船头,连连‮头摇‬“听老夫一句劝,情之一路,崎岖险阻凶险非常,乃是一条不归之路,途知返方为正道,姑娘这般执不悟一条道走到黑却是害己又害人。”

 不是的,这老爷爷说的不对,什么情什么爱?我只是中了降头,不知为何自从那⽇睡醒之后我便诸事不受自己控制,常常一门心思地做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口常有怪异的憋闷之感…这降头术连小鱼仙倌这般仙术都解不去,我只能朦胧地意识到自己正在一点一滴地病⼊膏肓…

 不晓得找了多久,看不见⽇头看不见月亮,満目皆是那些流动叫嚣的魂魄,我強聚着之眼分辨他们,一直看一直看,看到双目肿痛,我伸手眼⽪继续聚精会神找寻。我不能睡,不敢睡。我已经睡去了两年光,如果再多睡去‮夜一‬,我不晓得是不是就会错过他的魂魄,我好怕,从未如此地害怕…

 “觅儿!你这是在做什么?!”一道刺目的⽩光划过,我眼睛茫然转过头。

 还未分辨出什么,⾝体便被大力地拖曳出忘川,他将我提起,复又重重地一掼,弃在岸边“你看看你自己的手!看看你的脚!你是在糟践你自己还是在糟践我?!”

 我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只不过是被那些鬼魂咬噬得红添満了⾎口而已,脚下也仅仅只是⿇痹淌⾎伤痕错而已,这些并没有什么的。小鱼仙倌未免小题大做了一些。我从未见过他这般动怒,仿佛我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滔天大祸,其实,那个滔天大罪我两年之前便早已犯过了,不是吗?

 “你知不知道,若非我及时找到你,再这样泡下去连你自己的魂魄也会被呑噬?!”他的口起起伏伏,双拳紧握居⾼临下怒视着我,像是气得不轻“你这是为了他吗!你为了他连灵力都不要,连这噬命的忘川都敢跳!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他是你的杀⽗仇人是你的弑⺟仇人之子?”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捂着脸,双手肿得好似已经不是自己的手一般木然“可是我克制不了,你晓得我中了降头术,我一⽇也不敢忘记是他杀了我爹爹,可是那降头术总是控着我,叫我停不下…”我茫茫然喃喃重复着,声音低到只有自己才听得见。

 “我忘不了他…我明明知道是他杀了我的爹爹…可是,睁眼闭眼都是他,我很想很想他,想到一寸一寸连头发丝都是痛的…”我无助地抬头抓住小鱼仙倌的袖口“他还能活过来,对不对?只要他活过来,我是不是就可以解了这降头术?”

 他僵硬了片刻,在我恳切的目光下弯将我纳⼊怀中,轻柔的动作与他适才忿怒的言语截然相反,半晌之后头顶心传来一丝幽幽的叹息“他死了。再也无法活返。”他轻轻抓过我的手停在他的口“但是,你还有我,不是吗?你听见里面的跳动了吗?每一下都是我在等你回头的呼唤。”

 …

 我竟夜竟夜无法⼊眠,整碗整碗呑噬着藌糖,再也戒不掉,除了糖吃什么都是苦的,连⽔都是涩的。

 小鱼仙倌看着我防着我,再也不让我踏⼊忘川之中。但是,我对他说我不⼊忘川,只求他让我在岸边看一看就好,只要让我看一看我便不会那么难受,他便再不阻拦我,只是那魇兽却再也不离我半步地跟着。

 今晨偶或路过凡尘俗世,听见两个垂髫小儿蹦蹦跳跳在唱童谣“祈雨要上⽔神庙,不奉茶⽔不奉香,一罐早舂三月藌,灵验赛过万两金。”

 我付之一笑,⻩金怎么比得过糖呢?我如今才晓得,糖是万能灵药。

 光变得很长很长,长得让人难以忍受,小鱼仙倌只要从公文之中一脫⾝便来与我作伴,但是,抚琴、下棋、修炼,再没一样能叫我提得起兴致,除了去一去忘川,我便将自己关在厢房里画画写字,一直画一直画,相信终有一⽇我可将这世上最后一张宣纸用尽…不晓得是不是耗尽了这世间所有横横竖竖的丝,我就可以断了心中的那段思?

 花开了,我就画花;

 花谢了,我就画我自己;

 你来了,我当然画你;

 你走了,我就画一画回忆。  M.zq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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