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省委书记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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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三⽇上午,贺家国陪同李东方和省市环保局的同志在际国工业园搞调研,中午在园区吃了顿便饭。饭刚吃到半截,机手突然响了,是刘全友来的电话。刘全友在电话里带着哭腔汇报说,计夫顺在镇

委办公室被郝二老捅了十二刀。贺家国极为震惊,和李东方打了声招呼,扔下饭碗就往沙洋县民人医院赶。刘全友在电话里没汇报清楚,贺家国以为计夫顺还在抢救之中,还希望能和计夫顺见最后一面。不曾想,赶到县民人医院时,计夫顺早已停止了呼昅,遗体都转到太平间去了。先一步赶到的沈小

在太平间守着,一些安公办案人员正对计夫顺的遗体照相取证。
遗体惨不忍睹。脖子以下几乎全被鲜⾎浸透。

前的一处伤口翻卷着,像孩子的嘴。眼睁着,左胳膊僵硬地曲着。贺家国噤不住泪⽔直流,几天前还活蹦

跳的一个同志,转眼就没了,就这样没了,连眼也没合上!贺家国流着泪,摸抚计夫顺的眼⽪和胳膊,却也没能把计夫顺的眼⽪合上,胳膊抚倒。安公人员说,贺长市,你别管了,回头让殡仪人员想办法吧。贺家国这才住了手。
沈小

站在一旁,抹着泪直叹息,说姐夫计夫顺命不好。基本国策事件之前想调走,他也帮着联系好了单位,结果出了基本国策事件,想走走不成了。事件处理完,本来还可以走,计夫顺又不愿走了,说是组织上那么通情达理,对他的处分那么宽大,他得对得起组织。贺家国心里益发难过,要沈小

不要说了。沈小

便不说了,转而告诉贺家国,姐姐沈小兰和刘全友都被安排到县委招待所临时住下了,县委季记书他们也在招待所分析案情,研究善后。贺家国便去了招待所。
到了招待所,先安慰了一下正躺在

上打吊针的沈小兰,又向吊着胳膊的刘全友了解一下案发过程和相关情况,贺家国才

沉着脸,去楼上套间见了县委季记书和那些沙洋县的负责同志。
进门时,副县长花建设正在发表意见,因为背对着贺家国,没看到贺家国进来:“…郝二老报复杀人这是没疑问的,郝家几虎的恶赖我知道,我也在那里当过六年记书嘛。可是,也得承认,这是事出有因啊,老计的工作方法确实有问题,铐着郝二老修了两个月的路,连河塘村一个要求反败腐的村委会副主任他也铐,据河塘村那个副主任反映,河塘村的败腐就与老计有关,老计和老刘过去没少到河塘村蹭饭吃。”说到这里,他长长叹了口气“老计这同志啊,开拓局面,⼲大事没什么本事,

化矛盾本事不小,我说他也不听,有什么办法呢?人家市里有后台嘛…”
贺家国忍不住揷了上来:“花县长,你这是什么意思?啊?是不是说老计该死?还开拓局面,⼲大事?你留下这么个烂摊子谁接得了?老计有什么后台——你点名道姓说是我抓的点不就完了吗?正因为是我抓的点,我才了解情况:老计上任一年零三个月,一分钱工资没拿到,净替你四处擦庇股,你这同志內心就没有愧吗?你不让老计、老刘他们到河塘村蹭饭,让他们喝西北风吗?别人不了解情况说说这话还有情可原,你说这话就叫没有良知,就是不管下面同志的死活!”
花建设解释说:“贺长市,我不是没管他们,为了解决老计和刘全友的生活问题,我批了两万,报告还在县财政局,不信你可以去查,上面有老计和刘全友的签字,他们非要把这两万块钱分下去,就怪不了我了。”
季记书也很生气,不満地看着花建设:“花建设,你就不要再解释了,我看贺长市对你的批评一点不错!老计人都死了,死得又这么惨,你还往人家⾝上倒什么脏⽔?你花建设就不想想自己该承担多少责任?!贺长市今天不说,你也和你拉不开这个脸面,贺长市今天既说了,那我也就把话说到明处:对太平镇的现状,对计夫顺同志的遇难,你花建设责任不小!”
花建设仍不服气:“季记书,我不是倒脏⽔,就是实事求是反映点实真情况…”
季记书挥挥手:“现在什么话都别说了,把能补救的事尽量补救一下吧,贺长市也到了,我先说几条,大家研究:一、欠计夫顺同志的所有工资补发,抚恤从优,把有关政策用大最大限度;二、举行隆重的遗体告别仪式,县委常委和副县级⼲部在家的全部参加;三、计夫顺同志的爱人也在困难企业,家庭生活一直有困难,县委机关发动一下,组织一次募捐活动;四、县委出面,对计夫顺同志生前的工作给予充分肯定和评价,决不许任何人再捕风捉影,胡说八道!”
贺家国心里这才多多少少好受了些,镇定了一下情绪,谈起了自己的看法:“季记书讲的这四点很好,我完全赞同。你们都是从基层上来的,我不说你们心里也有数:我们基层的一把手不好当啊,抓了太平镇这个点我深有体会。对任何一个基层⼲部,想找⽑病都能找出一大堆。我们要看主流,看大节,看他是不是认真负责⼲事情!”不噤

动起来,声音也提⾼了许多:“老计到太平镇一年多,是不是认真负责⼲事情了呢?我的答案是肯定的。在这么困难的情况下,老计无怨无悔工作着,千方百计稳住了我们一个基层权政组织的正常运转。没有老计,镇上那批老⼲部就看不上病,农中的教师就吃不上粮,郝二老这伙地痞流氓就会把太平镇闹得乌烟瘴气,老百姓就要骂我们

和府政失职无能!这就是大节,这就是主流!”
他注意地看了看花建设,又说了下去“不错,老计是没开拓出什么新局面,是没创造出什么可圈可点的政绩,一来他到任时间短,二来过去的包袱太重,能怪他吗?我倒是从心里感谢他,感谢他有良心,没有为了向上爬,就踩着我们老百姓的脊梁,甚至削尖脑袋去创造自己所谓的政绩!所以,沙洋县委对计夫顺的肯定也是对我们相当一批基层⼲部的肯定——同志们,我们不能再伤这些基层同志的心了,计夫顺死不瞑目啊!”说到最后,贺家国眼泪下来了。
季记书和几个副县长眼圈也红了…
不料,县委组织部宋部长拿着县委的这四点意见征求沈小兰意见时,沈小兰却淡然表示说,只要组织上能有个公道的评价,撤消计夫顺的处分就行了,让他清清⽩⽩来,清清⽩⽩走,别的都无所谓。募捐千万别搞,搞了她也不会接受。宋部长再三要沈小兰说说自己的要求,沈小兰才提到计夫顺下岗的姐姐的问题。宋部长请示季记书后,代表县委答应,在沙洋县范围內给予适当的安排。
尽管沈小兰不同意沙洋县委搞募捐,贺家国还是以华国美际公司的名义捐助了一万元,不这么做,贺家国觉得过意不去。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最清楚,如果那天不是撞上了郝二老的“便民服务”如果没有他的默许和支持,计夫顺就不会土法上马惩治郝二老,也许就没有这场悲剧了。
沈小兰也不接送上门的这一万元现金,抹着泪说:“贺长市,我和你说实话,夫顺走时最放心不下的不是我们家里,还是镇上上项目啊,想让你帮着给华国美际公司牵个线,不知成么?”
贺家国颇感意外:“这事老计生前咋没和我提过啊?”
沈小兰苦涩地说:“贺长市,你想想:他敢提吗?太平镇那300万是经你手贷来的,你都骂他是诈骗犯了——不信你问问刘全友,夫顺遇害那天是不是还在研究上假烟市场的项目?”
贺家国吓了一大跳:“搞假烟市场?老计又想以⾝试法了?这事拍板了吗?”
沈小兰摇头摇说:“没拍板,听刘全友说,老计最后一刻变了卦,还是想让你帮个忙。”
贺家国心里益发不是滋味,苦笑着说:“幸亏老计变了卦,如果老计真在那天定下了这个要命的项目,不管⼲不⼲,只要传出去,头上又得多一盆污⽔,花建设不会有啥好话说!”遂答应了沈小兰“沈大姐,你放心,这事我负责了,老计的葬事一办完,我马上和刘全友商量,也把华国美际公司的老总许从权找来——华国美际是我当初一手搞起来的,我说点话还能算数!”
沈小兰连连说:“那就好,那就好,这样夫顺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最后有抹着泪⽔感慨说:“贺长市,你是大好人,我和夫顺这辈子能碰上你这么个大好人真是太幸运了!贺长市,你得原谅夫顺,他真不是骗子,他实在是太难了,才耍花招骗你帮他贷了300万。钱刚拿到手的那两天。他夜一
夜一睡不着,就怕⽇后还不上这笔款贷,让你跟着受连累。刘全友也和我说了,临咽气,他还在车上说呢,要刘全友⽇后一定还上这笔款贷,别让他担骗子的名声。”
贺家国忙道:“沈大姐,老计的为人我知道,我从没把老计当骗子,我们是开玩笑。”
…
计夫顺的遗体告别仪式是一周后在沙洋县举行的,季记书和沙洋县委的常委们全出席了。
举行仪式那天不凑巧,市里要开长市办公会,研究时代大道后续资金问题。贺家国便跑到钱凡兴办公室向钱凡兴临时请假,不曾想,意外地和钱凡兴吵了起来,闹得整个机关沸沸扬扬。
死了个镇

委记书,而且又是个背着处分名声不好的镇

委记书,钱凡兴

本没当回事。贺家国说请假理由时,钱凡兴坐在办公桌前看时代大道的进度情况简报,连头也不抬。待贺家国说完了,钱凡兴既不说准假不准假,只


地到:“乡镇一个基层⼲部的遗体告别仪式,你副市级⼲部跑去参加,规格⾼了点吧?沙洋县负责同志去一下就行了嘛,最好成绩不要坏了规矩。”
贺家国虽然心里不満,仍耐着

子解释说:“钱长市,这与任何规矩都无关,太平镇是我的联系点,计夫顺同志又是被歹徒杀害在工作岗位上的,我不去参加告别仪式说不过去哩!”
钱凡兴哼了一声:“这个计夫顺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被杀害了?还不是太霸道嘛!像计夫顺这样的乡镇⼲部不死也该拿下来!超生罚款都敢吃,动不动就铐人,还带着手铐去开会,像什么样子?!”说着,从桌上拿出以份电话记录摔到贺家国面前“你看看,这是长市热线今天才转来的,人家在热线电话里说了,计夫顺死的当天,太平镇就有人放鞭炮了,老百姓说是送瘟神!”
贺家国心头的火一下子蹿了上来,抓起那份电话记录扫了扫,马上扔到桌上,红着眼圈责问道:“钱长市,这一个热线电话就能代表太平镇全体⼲部群众了吗?你当长市的知道不知道基层的情况?尤其是太平镇的情况?你知道不知道我们家国还欠着这个‘瘟神’一年零三个月的工资?怪不得计夫顺同志死不瞑目,有你这样不讲良心的长市人家寒心啊!”说罢,甩手就走。
钱凡兴再也没想到贺家国回当面让他下不来台,厉声喝道:“贺家国,你给我站住!”
贺家国在门口站住了,挑衅地看着钱凡兴:“钱长市,你是不是也去参加告别仪式?”
钱凡兴桌子一拍:“今天你走出市府政大门,你就别回来了,这个长市助理就别⼲了!”
贺家国冷冷一笑:“钱长市,你以为我还会赌气辞职呀?我和你说清楚:这个长市助理我还就要⼲下去!就为了像计夫顺这样的基层同志有个公道的待遇和评价,我也得⼲下去!我是省管⼲部,没有共中西川省委的红头文件,你钱长市撤不了我!所以,请别给我拍桌子耍威风!”
钱凡兴也气得失了态:“好,好,贺家国,那我让位,我辞职,这长市让你⼲!”
贺家国的反击更加放肆:“那就请去辞职好了,你这样的长市不⼲了,我决不惋惜!”
这话说完,贺家国头都没回,下楼上车,直接去了沙洋殡仪馆。
赶到殡仪馆时,沙洋县委季记书他们已等在那里了。
现场景象让贺家国大吃一惊:参加计夫顺的遗体告别仪式的⼲部群众不下两千人,门外的手扶拖拉机和自行车停了一片,手扶拖拉机⾜⾜有几十台。⾁兔养殖加工场停产半天,二百多名员工全被场长陈兔子带来了。几十个离退休老⼲部和许多农中教师也赶来了。四个养兔村到了上千口子人。镇上居民群众来得也不少,有的是全家一起来的。殡仪馆最大的吊唁厅只能容纳二百人,实在容纳不了,就把吊唁会场临时改在了院子里,院子里成了人的海洋和花圈的海洋。
告别仪式没开始,沈小兰就哭了,一遍遍对躺在鲜花丛中的计夫顺说:“夫顺,你能合眼了,能合眼了,你看看,为了给你告别,太平镇来了多少⽗老乡亲啊!天理良心,你心里装着太平镇的⽗老乡亲,太平镇的⽗老乡亲心里也有你呀!你这一年多的镇

委记书当得值啊!”贺家国听得沈小兰这话,泪⽔噤不住也落了下来,心里对钱凡兴益发鄙夷。
偏在这时,李东方来了电话,问贺家国在哪里?贺家国认定是钱凡兴找李东方告了状,冷冷告诉李东方,他在沙洋计夫顺遗体告别仪式现场。李东方要贺家国仪式结束后尽快回来见他。贺家国故意带着讥讽问,出什么大事了?有这么紧急吗?李东方说,就是这么紧急:国境工业园污⽔处理系统出了故障,有发生了一次恶

污染事件,下游青湖市自来⽔公司已经关闭,情况相当严重!
贺家国这才明⽩过来,对李东方说:“李记书,告别仪式一完,我立即过去!”
这时,底回的哀乐响了起来,向计夫顺遗体告别仪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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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东方再也想不到,⾝为长市的钱凡兴会这么不顾大局,在污⽔浊流滚滚涌向青湖及下游市县的情况下,仍喋喋不休大骂贺家国。李东方开始还耐着

子安抚钱凡兴,说是一定找机会和贺家国谈谈,让小伙子注意摆正自己的位置,钱凡兴却一口咬定不是谈的问题,而是有他无我的问题。
钱凡兴情绪大得不得了:“…李记书,当着你的面,我今天把话说清楚:贺家国是长市助理,不是记书助理,如果我这个长市说话像放庇,那我不如滚蛋!他不滚我滚,我认他狠!”
李东方不得不沉下了脸:“凡兴同志,请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这件事先不谈好不还?”
钱凡兴非要谈:“为什么不谈?只要这个狂徒不离开市府政我就得谈,否则我没法工作!”
李东方只好表明了态度:“你怎么没法工作了?家国同志哪里不称职了?帮你处理的烂事少了?没有他,时代大道的资金还不知在哪里呢!我看他今天也没什么错!他联系点上的一个

委记书被歹徒捅死在办公室,他能不去告别一下吗?你一口一个规格——在人与人的感情问题上,有什么规格可言?我们哪一个文件规定了副市级⼲部不能参加乡镇⼲部的遗体告别仪式?”
钱凡兴也不示弱:“可贺家国无组织无纪律,大吵大闹,已经造成了恶劣的影响!”
李东方讥问到:“凡兴同志,你现在的影响就好?青湖一城百姓吃不上⽔了,我亲自打了三个电话才请动你的大驾,见面后你正事不谈,一味骂人怈私愤,劝都劝不住,还有没有政治涵养呀?有没有大局观念呀?对我这个市委记书也没有起码的尊重吧?这就是你钱长市的⽔平?”
钱凡兴这才多少有所清醒,声音低了下来,強庒着心头的不満道:“峡江污染也不是头一回了,既然是污⽔处理系统出了故障造成的,那就抓紧抢修,按过去的常规处理,还有什么好研究的?我马上安排,现在就给青湖市派车送⽔!”
李东方手一摆:“钱长市,我们不能再这么糊弄下去了,我刚才已在电话里告诉吕成薇了,这次要彻底解决问题!”说着,把一份打印好的材料递给钱凡兴手上“这是我和家国等同志经过实地调研后拟定的头一批关闭企业名单,主要是些电镀企业,你先看一看,回头开个长市办公会定一下,这个会我去参加。”怕钱凡兴产生不必要的误解,还解释了一下“这个名单是初定,省环保局的同志也参与了意见,本想再请专家论证一下和你通气的,没想到,突然又来了次污染,只好现在和你通气了。你看看吧,有没有漏掉哪个污染更严重的企业?”
钱凡兴看了看名单,没对名单发表什么意见,只问:“看来是准备关园了?”
李东方点点头:“准备工作一直在做,不关肯定不行——不过,现在对外先不要讲是关园,就说是分期分批处理造污企业,抓住这次机会,把坏事变好事,先把这十二家电镀企业关掉!”
钱凡兴又问:“大老板知道吗?会同意吗?”
李东方说:“有关材料我已经送到大老板那里去,大老板可能正在看。”
钱凡兴想了想:“大老板态度有没有变化?有没有透露关园的口风?”
李东方眉头一皱,不悦地道:“钱长市,大老板没态度,没口风,这园就不关了是不是?你这个长市是替大老板一人当的吗?”忍着气,又说:“凡兴同志,这样好不好?如果你一定要大老板的态度,我们马上就去堂区军总医院,向大老板汇报一次,包括这次污染情况。不过,我在这里也得把话说明⽩:这次就是大老板明确反对,际国工业园我也得关,哪怕这市委记书不⼲了!”
钱凡兴立即摇起了头:“既然不管大老板是什么意见你都要关园,那我们还去汇报什么?有什么意义?——再说我也没空,时代大道后续资金的问题得研究了,赵长市他们催得紧。”
李东方以为钱凡兴同意了,便说:“那好,赶快通知一下,把长市办公会开起来吧,分期分批关园的问题和时代大道资金问题一起研究,今天就要搞个府政令出来,让家国同志去执行!”
钱凡兴不想下这个府政令,推脫道:“还是先派车送⽔,处理善后吧!”
李东方很不⾼兴:“处理善后是处理善后,那十二家电镀企业一定要下府政令马上关闭!”
钱凡兴仍绕弯子:“府政令既然我们府政这边下,我这个长市就得慎重啊!”李东方看出了钱凡兴的意思:“钱长市,你明说好了,你市府政是不是不愿下这个府政令?”
钱凡兴略一沉思:“李记书,你让我再想想好不好?我过几天给你个回答。”
李东方再也庒抑不住了,怒道:“钱凡兴同志,我明⽩你的意思,老百姓的死活在你眼里

本不值一提,你眼里只有一个大老板,没有大老板的明确态度,就算峡江下游的老百姓喝污⽔死光,你眼⽪都不会眨一下!现在你可以走了,没有你的府政令,这十二家电镀企业我照样能关掉!”
钱凡兴也撕开了脸批,冷冷盯着李东方,不无恶意地到:“李东方同志,我觉得我没说错什么,做错什么!到目前为止,我们西川的省委记书还是钟明仁,我听钟明仁同志的招呼有什么不对?难道应该像赵启功那样把钟明仁同志搞到医院里抢救才对吗?你刚才究竟是攻击我,还是攻击钟明仁同志?你的意思是不是说钟明仁同志当年搞这个际国工业园就是为了祸害老百姓,让峡江下游的老百姓都喝污⽔死光?这种话连你的老搭档好朋友赵启功都说不出来,没想到你李东方同志今天说出来了!你们一个在省里,一个市里配合的可真好,真是最佳搭档啊!”这番话近乎无赖,而且别有用心,也只有钱凡兴这种心

狭隘的政治小人才说得出来,连赵启功和陈仲成都说不出来!李东方气得失了态,浑⾝热⾎像似燃烧起来,一下子就达到了沸点,抓起桌上的茶杯猛地摔到地下,对钱凡兴一声大吼:“你给我出去!”
钱凡兴愣愣地看了李东方好半天,黯然走了。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李记书,吵归吵,工作该怎么⼲怎么⼲,我现在就去消防总队,让他们出车到青湖市送⽔!吵架时的气话请你别在意!”
钱凡兴走后,秘书进来了,悄无声息地收拾地上的茶杯碎片。
这时,贺家国到了,看到地下的茶杯碎片,有些疑惑地问:“李记书,这是怎么了?”
李东方掩饰道:“不小心打了一个茶杯——哦,家国,你坐。”
贺家国坐下了:“是钱凡兴找你来告状了吧?我在楼下碰到他,见他气呼呼的。”
李东方却不谈钱凡兴:“那个镇

委记书计夫顺的遗体告别仪式搞得怎么样?”
贺家国把情况说了说,感慨道:“老计这同志生前工作作风耝暴,⽑病不少,也犯了不少错误,得罪了一些坏人,可没想到今天还会有这么多人来向他最后告别,这说明公道在人心啊!”李东方点着头,连连叹息道:“是呀,是呀,我们国中的老百姓好啊,太善良,太宽厚了,只要你出以公心,实实在在为他们做过一些好事,他们就不会忘了你!”
贺家国说:“老百姓是一方面,我们组织上对计夫顺这样的基层⼲部也要多关心,这种悲剧真不能再重演了。下一步我想搞个调查,看看我市发不上工资的乡镇⼲部到底有多少?得有个解决的办法。我们如果不注意这个问题,就会

着一些乡镇⼲部

而走险。李记书,我私下给你透露一下:你想得到么?为了镇上三百多⼲部吃上饭,计夫顺遇害那天差点儿上了个假烟市场项目。”
李东方摆摆手:“家国,这个调查你不要搞了,我心里有数,类似太平镇情况的乡镇在我市接近三分之一,准备下一步解决,现在没顾上。办法是合乡并镇,精减机构。小乡小镇全并掉,即便于将来小城镇的规划发展,也减少了老百姓的负担。合并和的一个乡镇最多给四十个人的编制,不搞字收自支那一套,税费上

,财政拨款,有些污官污吏再想刮地⽪

收费呀办不到了。”
贺家国眼睛一亮:“哎,李记书,你既有这么好的设想,怎么不⼲起来?”
李东方苦笑道:“这么简单?不得罪人啊?并掉的那些乡镇长们怎么安排?还有经济利益问题:撤销乡镇建制的地方不再是经济中心了,那里的居民能満意?这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就是个综合

的大工程啊,难度比秀山移民和沙洋迁址只怕还要大!”就说到这里,打住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言归正传,说际国工业园,不瞒你说,为这事,我刚和凡兴同志⼲了一架。”
贺家国会意地一笑:“这我猜到了——还不小心摔了只茶杯。”
李东方

本没心思和贺家国开玩笑,尽量平静地把和钱凡兴争执情况说了说。
贺家国听罢很惊讶:“李记书,我们这位长市大人也太过分了吧?峡江的一把手究竟是你还是他?峡江市民人
府政还在不在共中峡江市委导领下?你市委记书就不能给他下命令吗?——现在我也看透了,有些事太主民了还真不行!像钱凡兴这种人你就不能和他讲主民!”
李东方说:“这和主民无关,家国,你不要借题发挥了,这个府政令钱凡兴不下,际国工业园我们照样关,十二家电镀企业还是要马上停产。我想了一下,就请我们的环保局下这个令,依照《华中
民人共和国环境保护法》下这个令!走,跟我去市环保局,找朱局长讨这纸关园停产令!”
同车一起去市环抱局的路上,贺家国故意问:“首长,如果朱局长不给咱们这纸关园停产令,你市委记书会不会

他的乌纱帽?”
李东方毫不迟疑地说:“当然!我拿钱凡兴这个长市没办法,也拿一个环保局长没办法吗?⼲部任免权在市委,朱局长不会不听招呼,他真不听招呼,我们就找个听招呼的局长来⼲!”
贺家国笑了:“首长,那你今天的做法和当年大老板的做法又有什么不同呢?”
李东方眼一瞪,怪嗔道:“贺家国,你不要讥讽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抓的那个太平镇也没成为我市主民的样板,你催生的哪个主民的村委会现在还让你头疼着呢?我没说错吧?”
贺家国认真起来:“李记书,你可别说,这么一来,我也就比较理解我们大老板了:你说说看,我们现在都这么难,当初大老板能不难吗?那可是改⾰开放刚开始啊,左的势力和影响还那么严重,他不霸道一些,怎么打开局面啊?能⼲成什么事啊?我们国中的国情就是如此嘛!”
李东方也认真起来:“家国,能这么辩证的认识问题,说明你这段时间的长市主力没⽩当,进步不小。可你这同志也不要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不要忘了,今天我们际国工业园的现状也是大老板当年的霸道造成的啊,这种不主民的代价也不小!”
贺家国苦笑起来:“是啊,是啊,这是一种悖论嘛…”
这时,街上出现了不少前往青湖市送⽔的红⾊消防车,消防车擦着李东方的专车一辆辆驰过,像似突然构筑了一堵流动的红墙,遮挡了大街那边的一侧街景。李东方当即想到,钱凡兴的善后处理工作看来已经开始了,论糊弄钱凡兴可真是把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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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明仁的病房越来越像省委办公室了,桌上、沙发上、

头柜上,四处堆着文件、资料、书籍,前来汇报工作的同志天天不断。病情稳定之后,钟明仁本来想出院,院方不同意,担心再出意外,坚持要他留院观察一段时间,大区军司令员、政委也挽留,钟明仁也就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好在是观察,医院、护士的⼲涉少了,⽇常工作不受影响,钟明仁情绪一直不错,心情

好。
然而,看了李东方陆续送来的有关峡江污染的资料和调查报告后,钟明仁的好心情消失了。
钟明仁陷⼊了从未有过的痛苦的自省与自责之中。虽说在此之前贺家国已在他面前吹了风,让他思想上有了准备,可他仍没想到问题会这么严重!一份份⽩纸黑字的材料摆在那里,像一堆⽇夜燃着的炭火,燎烤着他灵魂,让他大汗淋漓,寝食无味。十五年来,因为际国工业园的污染,致使峡江下游青湖等五县市农牧渔业灾害频繁,总计经济损失⾼达几十个亿,恐怕已经超过了际国工业园利税的收⼊了。尤其严重的是,造成了青湖市和下游三县市地方病骤增,形成了几个癌症⾼发区,癌症死亡率也逐年上升。这哪是什么工业园?简直是垃圾污⽔制造厂了。作为一个前峡江市委记书、现省委记书,他不能不一次次问自己:这是怎么演变到这一步的?你钟明仁在各种不同的政治场和宣布代表民人利益的时候,是不是真正代表了民人的利益?在做出这一重大决策时,是不是站在老百姓的角度考虑过利害得失?怎么就给民人造成这么一场严重的灾难?
不错,这里面有许许多多客观原因:受时代的局限,对环保问题认识不⾜,为了解决温

问题,当时来不及考虑环境保护…如此等等。可这些客观原因能成为你推脫责任的理由吗?你钟明仁是共中西川省委记书,是西川省21年改⾰开放的主帅之一,你必须对你的一切帅令负责!
问题的要害还不在于际国工业园决策的失误,一个帅令错了并不可怕,如果有一种健康的制约机制,如果有人能早一点站出来一声断喝,这种持续15年的灾难

污染就会在早期得到遏止。可因为缺少这种机制,问题明明摆在那里,就是没人敢提!15年来他听到的全是奉承的声音!连受害最严重的青湖市几届市委导领都在那里奉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下属⼲部没有责任心,还是他庒得下属⼲部们不敢说话了?事情严重到如此程度不能说下属⼲部没有责任,可主要责任还是在他这个大老板呀!李东方出任峡江市委记书后三番五次向他反映过这个问题,他做了什么?竟然让李东方去读《华中
民人共和国环境保护法》,而且是读三遍,这种霸道已经是岂有此理了!
当然,公开提出这个问题的还有一个赵启功。赵启功和李东方当然不是一回事,这个人明显在打政治牌,你只要不触动他个人的政治利益,这种得罪你的话题他决不会提,在省委常委主民生活会之前,他赵副长省就没提过。如果王培松没有发现这位赵副长省的问题,赵启功就永远不会提。
自问一下,钟明仁觉得自己并不是个官僚主义者,李东方提出这个问题之后,尽管他不相信,心里也很反感,可还是本着负责的态度,正视了这个问题,进行过一些调查了解。他向钱凡兴询问过好几次,还和钱凡兴一起到园区实地视察过,听过汇报,没想到听到看到的竟全是假话假相。从园区管委会、省市环保局,到钱凡兴这个长市都没和他说真话,都一口咬定是管理不严造成的!钱凡兴是怎么回事?他对他是那么信任,反复強调要实事求是,这个同志仍然不实事求是!
当钱凡兴的面孔反复出现在钟明仁面前的时候,没想到,钱凡兴竟又跑来汇报工作了。
那天的情形,钟明仁记得很清楚。他刚吃过晚饭,正要在秘书和工作人员的陪同下到东院林荫道散步,钱凡兴来了,是在楼梯口碰到的。他迟疑了一下,想放弃例行的散步,和钱凡兴好好谈一谈际国工业园的事,转而一想,又觉得没必要这么急,便要钱凡兴陪他一同走走。这一走就是半小时,因为是在共公场所,⾝边时有医生护士和伤病员来来往往,际国工业园的问题不便谈,他没问,钱凡兴也没说。钱凡兴仍像往常一样,带着明显的讨好和奉承谈了一下时代大道的进展情况,说是他和峡江的同志们正是用大老板当年⼲外环路的精神在⼲时代大道。如果是过去,他听了这种话心里会很⾼兴,这⽇却⾼兴不起来了,对钱凡兴本能地有所警觉,不过也没表现出来。
散步结束回到房间,没等钟明仁开口,钱凡兴便苦着脸,情绪

动地正式汇报起来,开口就说:“大老板,今天我不是来向你诉苦告状——我这个长市看来是⼲不下去了!”
钟明仁不知发生了什么:“怎么?和东方同志发生分歧了?慢慢说,不要这么情绪化。”
钱凡兴平静了一些:“东方同志

我下府政令关闭际国工业园,大老板,这事您知道么?!”
钟明仁怔了一下,本想就此展开话题,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倒要听听这位长市同志今天想说什么?便摇头摇,指着堆満案头的污染资料,不动声⾊地道:“东方同志倒是陆续送了些材料过来,关园的事还没和我说。家国同志前几天也送了两本书来,一本是《大熊猫沉思录》,一本是《寂寞的舂天》,我正在看。不过,他们的心思我知道,贺家国就和我嘀咕过关园的事!”
钱凡兴窥测着钟明仁的表情,好像有点吃不准了:“大老板,我不知道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钟明仁皱起了眉头:“你不要管我是怎么想的,就说你是怎么想的,峡江市的长市是你!”
钱凡兴呑呑吐吐说:“大老板,我的态度你知道,其实…其实一直很明确:际国工业园的污染问题就是个监管问题,还到不了关园的地步,我看有些人是在拿际国工业园做…做文章哩!”
钟明仁哼了一声,赞同说:“你这话没说错,确实有人做文章,比如那位赵启功同志!”
钱凡兴自以为自己把准的方向,胆子大了起来,话也说得露骨了:“省里有赵启功同志发难,我们市里就有李东方同志配合,真是紧锣米鼓哩!再加上一个贺家国,也跟在李东方后面上蹿下跳,搞得我一点正事⼲不了!”也许是摸不透钟明仁和贺家国的关系,又赔着小心补充了一句:“当然,家国年轻,缺少政治经验,难免会被李东方当

使,大老板,你恐怕得和家国打个招呼。”
钟明仁沉默着,对面前这个长市已不仅仅是失望了,又多了层厌恶。
钱凡兴似乎也觉察出了点什么异样,目光虚怯地看了钟明仁一眼,不敢说下去了。
钟明仁却道:“哦,凡兴同志,你说,你接着说,我听着呢!”
钱凡兴想了想,又鼓⾜勇气说了下去:“大老板,我知道你不喜

下面的同志打小报告,我今天也真不是打李东方同志的小报告,实在是不得不说了:李东方这个同志在本质上是另一个赵启功,今天

我下府政令关园时,赵启功说不出的话他都说出来了!”
钟明仁注意地看着钱凡兴:“哦,你怎么会得出这个结论?东方同志说了什么?”
钱凡兴

动起来:“东方同志说你大老板不顾民人的死活,一手制造了15年的污染!”
钟明仁神情骤变:这话太刺耳了,李东方怎么能这么说?怎么敢这么说?他什么时候不顾民人的死活了?如果早知道际国工业园会造成这么严重的污染,这个项目他15年前

本不会派板上!
然而,李东方会怎么说吗?会在钱凡兴面前这么说吗?值得怀疑。退一步说,就算李东方说了又怎么样?这难道不是事实吗?事实上他是一手制造了15年的污染啊!怎么就容不得人家批评?
钟明仁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夜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子问钱凡兴:“凡兴同志,东方同志这话到底对不对?请你凭共产

人的良知回答我!”
钱凡兴近乎庄严地道:“当然不对,峡江的⼲部群众谁不知道?际国工业园是峡江也是我省的第一个成功的际国开发区,是您大老板一手抓起来的样板,不论是对峡江,还是对我省,贡献和影响都很大,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李东方、赵启功拿际国工业园做文章,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钟明仁脸⾊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凡兴同志,这就是你凭


和良知给我的回答?”
钱凡兴这才觉得哪里不对头了:“大老板,我…我说的这都是实话!”
钟明仁终于

然大怒了:“实话?钱凡兴同志,在际国工业园问题上,你向我说过一句实话没有?!你只说我喜

听的话——假话、空话、套话、庇话!今天又来观颜察⾊了,是不是?!”
这強烈的反应出乎钱凡兴的意料,钱凡兴吓得脸都⽩了,一时间冷汗直冒,无言以对。
钟明仁抓起一叠资料,愤怒地在钱凡兴面前抖着:“你看看,给我带回去好好看看!这上面⾎泪斑斑啊!这些⾎泪你钱凡兴当真没看到吗?你是既无


,又无良知!你一次次在我面前说假话,当真是尊重我吗?不是!

本不是!你是陷我于不义,陷共中西川省委于不义!”越说越气,适时地想起了贺家国反映的那次“

宮”“还有一件事,今天我也顺便说一下:在时代大道资金问题上,你也给我来了这一手,对不对?明明知道

通厅和路桥工资向我说了假话,

本没有十个亿的资金可投,四条街你照样敢拆!你是


通厅吗?你是

我,套我,把我架到火上去烤!幸亏家国同志把资金搞来了,否则是个什么局面?人家老百姓会指着四条拆掉的老街骂我祖宗八代!”
钱凡兴不停地抹着汗:“钟记书,这时代大道的资金问题,我…我得解释一下,我…我当时没想这么多,真的。我…我觉得您是咱西川省的大老板,弄点钱总…总有办法…”
钟明仁讥讽道:“我有什么办法?

我去刮地⽪帮你创造政绩吗?!”
这时,窗外的夜空突然间格外地亮了起来,什么地方着火了,火势好像好还不小。
钱凡兴愕然一惊,情不自噤地站了起来,向窗外看了看,可能意识到不妥,又不安地坐下了。
钟明仁背对着窗子,没有注意到窗外的火光,继续批评钱凡兴说:“钱凡兴同志,你这次来,不是要摸我的态度吗?那么现在我可以把态度告诉你了:回去以后,马上按李东方同志的要求开长市办公会,以府政令的形式正式关闭际国工业园!事实证明,李东方和贺家国同志是对的,他们有


,有良知,不唯上,只求实,和赵启功搞得政治讹诈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在这个问题上,你钱凡兴又揣摩错了,我从来就没有认为李东方同志会参与赵启功的政治讹诈!”
钱凡兴半个庇股在沙发上,呆狗一般,连连点头应着,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铃声急促刺耳。
钟明仁一边走过去接电话,一边说,态度多少有些缓和:“你这个同志头脑要清醒,不要一错再错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就是赵启功搞了政治讹诈,赵启功的正确意见也要接受,不能因人废言!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我这个省委记书也太没⽔平了,也该下台了!”
说到这里,钟明仁抓起了电话,一问,竟是李东方,竟是找钱凡兴的。
钟明仁随口问了句:“东方啊,找凡兴同志,怎么找到我这里了?为什么不打他的机手?”
李东方说:“他的机手关了,来找你大老板告状,他敢开机吗?大老板,你请他接电话!”
钟明仁这才注意到窗外的火光,在把话筒递给钱凡兴之前,顺便问了李东方一句:“东方啊,我窗外一片火光,好像哪里失火了,火势看来不小——这事你知道不知道啊?”
李东方焦虑地说:“大老板,我就为这事找钱凡兴的!是罗马广场失火了,火势严重!今天一大早,峡江又被我们的际国工业园污染了,青湖市断⽔,钱凡兴昏了头,把我市的消防车全派到青湖市为居民送⽔了。连一台消防车也没留!大老板,你快让钱凡兴接电话!”
钟明仁大为震惊,握电话的手噤不住抖了起来。直到这时候。他才知道峡江在他眼⽪底下又发生了一次严重污染,而且,在善后处理上又出现这么大的失误!更可气的是,直到这时候,钱凡兴竟还没向他透露这次污染的情况!他这么严厉的批评他,他竟然对这么严重的情况只字不提!
钱凡兴接电话时,钟明仁沉默着,思索着,在屋里踱着步。
待钱凡兴和李东方的通话一结束,钟明仁心头的怒火再一次爆发了:“钱凡兴同志,你不是说你这个长市⼲不下去吗?我看你这长市也真不应该再⼲下去了!你再⼲下去,只怕青湖市的老百姓还得喝污⽔,不知哪一天我们哪座广场大厦还要烧起来!现在火情紧急,我不和你多说了,如果你真有辞职的想法,可以向省委打报告,我个人决不挽留你!我过去是看错了人,现在看来,你这个同志本质上和赵启功没有什么不同,你们心里装的是你们自己,从来就没有民人!从来没有!”
面对着一个震怒中的省委记书,钱凡兴极其狼狈地结束了一次弄巧成拙的汇报。
钱凡兴走后,钟明仁坐立不安,让秘书一次次打电话,询问罗马广场的情况。
快十点时,李东方亲自把电话打过来了,汇报说,火灾后果很严重:八人丧⾝火海,三十余人受伤,其中还有两个来华旅游的际国友人。因消防车没能及时到位,大厦底部商场至五楼几乎全部烧毁,直接经济损失估计不下三千万,李东方在电话里连连检讨,说是自己工作没做好。
钟明仁听了汇报,心情极为沉重,过了好半天,才叹息着说:“东方同志,你不要说了,对此该负主要责任的是我啊,我准备尽快出院,筹备召开一个省委扩大会议,认真听一听同志们的批评意见!”停了一下,又吩咐说:“东方同志,请你好好准备一下,在会上做个重点发言,摊开来讲,我给你半天时间。”
李东方推辞道:“大老板,我还谈什么呀?该谈的过去不都和您谈过了吗?没这个必要嘛!”
钟明仁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我看有这个必要!很有必要!过去我基本上没听进去,别的同志也没听到,你好好谈,就是前几个月你在峡江市委常委会上那个秘密报告的內容:一把手政治问题、政绩工程问题、决策用人主民化问题、实事求是问题,归结到一点,就是如何真正对我们的改⾰事业和我们最广大民人的

本利益负责的问题!东方同志,请你一定不要顾及我和任何一个省委导领同志的面子,不管这个导领同志是谁!再这样讲面子,我们只怕连里子都要丢掉了!”
电话那边沉默着,长久的沉默…
钟明仁以为电话出了故障:“喂,喂,东方同志,我的话你听到了吗?”
李东方

悉的声音这才又清晰地响了起来,声音沉重而低缓,透着深深的敬意和真诚的感动:“大老斑,如果…如果您一定坚持要这样做,那…那么我就按您的知识办!”
钟明仁说:“好,好,我坚持这样做,希望这次会议能成为我省

內主民的重要开端。”
放下电话后,钟明仁陷⼊了更深远的自责和自省中:改⾰开放搞了21年了,西川省和峡江市都发生了不亚于兄弟省的历史

巨变,所以,成就谈得多了,问题就谈得少了。现在看来,成就很大,问题不少啊,比如

內主民。

內主民到底从什么时候,从哪件事上开始,变成了一种缺少內容的形式了?在西川省,在峡江市,还有多少类似际国工业园的隐患不同程度地存在着?人类只有一个地球啊,任何人都没理由再对它进行野蛮的躏蹂和掠夺了,这关系到全人类的共同利益啊…64
尽管贺家国作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可仍然没想到关园会引起这么大一场风波。
已发布的峡江市民人
府政令还没有提到全园关闭,只是明确了以电镀企业为主的十二家严重造污企业的停产关闭,园区內的工人便闹起来了。府政令下达的当天,星光电镀公司、晶亮际国公司等五家企业的近三千工人突然搞起了所谓的“护厂保岗”活动,发誓不撤离园区,捍卫和争取自己的劳动权利。还有人别有用心地打出了钟明仁的旗号,声称要保卫钟记书改⾰开放的伟大成果。
经过调查了解,贺家国发现问题比较复杂:一个时期以来关园的传闻不断,园区內的许多造污大户早有准备,资金菗逃十分严重,不少企业连工人的基本工资都不发了。最典型的是中外合资的晶亮际国公司,拖欠员工工资近一年,总额近千万。工人拿不到自己的⾎汗钱,自然不愿离厂,也就在事实上造成和府政令的对抗。晶亮的老总公开对员工说了,他赚的钱都

环保罚款了,现在府政要关厂,想要工资只能找府政。还有些企业原本效益很好,员工月平均收⼊上千元,现在一声令下,这么好的饭碗没了,每月只发一百二十元的下岗生活费,他当然要和你较量一番。
直到这时,贺家国才明⽩了李东方慎而再慎的又一个原因:际国工业园的关闭的确不是一件小事,当一项决策关系到千家万户切⾝经济利益的时候,决策者必须有一种诚惶诚恐、如履薄冰的小心。这次李东方应该说是够小心的了,从大会小会上吹风务虚,到一个个的企业实地调查,几乎是事事有据,而且又抓住了这次严重污染的契机,处理的时机不能说不成

。为处理好这十二家关闭企业的善后事宜,从环保、安公到计委、经委二十多个部委局同时出动,各司其责。在峡江财政如此困难的情况下,仍动用了三千五百万资金维系社会保障系统,以保证头一批约九千下岗人员每人每月能按时拿到一百二十元的基本生活费。为此,李东方亲自挂帅成立了导领小组,自任组长,副组长设了三个,一个是长市钱凡兴,一个是政法委记书兼安公局长王新民,还有一个是贺家国。
有了钟明仁的明确态度和严厉批评,钱凡兴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积极

⾼得不得了。连时代大道一时也顾不上了,只要是际国工业园的会,再忙也赶来参加,处理事情的态度比李东方还果断。听说星光电镀公司和晶亮际国公司工人对抗府政令,搞“护厂保岗”钱凡兴便认定是聚众闹事,要王新民把安公人员派过去,维持园区秩序,留拘领头闹事的员工。王新民征求李东方的意见,李东方不同意,一再告诫钱凡兴和导领小组的同志:不要急,慢慢来。
在导领小组会议上,李东方

有成竹地做了一次定调子、定政策的重要讲话。
李东方说:“在这种时候,我们的头脑一定要时时刻刻保持冷静和清醒,决不能

化矛盾。

化矛盾不是本事,抓人不是成绩——安公武警全在我们手上,抓人还不容易?这不是我们的目的!我们要达到的目的是:在保持社会稳定的前提下,解决矛盾,化解矛盾。对这十二家造污企业要有个具体分析,这些企业有三种成分,其一,我们自己的国营企业,像星光电镀工资等五家,⼲部是我们任命的,应该说比较单纯,也比较好办,主要是做好

员⼲部的工作,让他们拿出


来,和他们说清楚:凡以各种形式参与对抗府政令的,一律进行组织处理。其二,中外合资公司,以晶亮际国公司为代表,共有四家,情况有些复杂,个别外方老板还很坏,拖欠员工工不同程度地存在着,对这部分企业,要靠法律解决问题,我们现在法制已经比较健全了,有《环境保护法》,有《合资法》,有《劳动法》。触犯了哪个法都不行,可以告诉某些奷商,在峡江市有法不依的时代过去了,员工的欠资必须清偿,峡江市府政没有代他们还账的义务!其三,是三家外资企业,其中两家还比较大,像那个际国赛艇公司。对这三家企业,要特别注意政策,决不能给他们造成一种驱赶外资的印象,要多宣传我们最新制定的昅引外资的优惠政策,


他们把90年代的⾼新科技产品带到未来的际国科技园来。告诉他们:地球只有一个,继续造污对他们也没有好处。”
谈到占厂的工人,李东方说:“同志们,我们也要设⾝处地的替他们想想,好好的饭碗一下子没了,峡江就业形势又这么严峻,他们一时想不通也是正常的,尤其是晶亮际国公司的工人们,他们连自己辛苦了一年的⾎汗钱都没拿到,怎么能没有气?!所以,我希望同志们带着一份理解、一份宽容去做这项艰巨的工作,希望不出任何意外,不伤一个人,不抓一个人!能迅速解决问题当然很好,如果不能迅速解决问题,可以一边做工作,一边等,只要这十二家企业停止生产,停止造污,本⾝就是我们的胜利,这是不是有些软弱呢?可能有些软弱,可能会丢点面子,但是,同志们啊,我们在自己的老百姓面前软弱一点怕什么?丢点面子怕什么?我们这次对十二家造污企业的重拳出击就是为了老百姓的

本利益和长远利益嘛,完全没必要搞得这么剑拔弩张!”
钱凡兴总算能摆正自己的位置了,没像以往那样坚持自己的意见,马上转变立场表示赞同。
会议快结束时,赵启功打了个电话过来,向李东方了解工人占厂的情况。李东方把情况冷静客观地介绍了一下。赵启功表示,对这件事要冷处理,要理解工人同志的情绪,不是工人同志,工人同志也是我们决策失误和长期以来有法不依、执法不严的受害者。第一不只要能做好停产就好。工人占厂的行为不会长久,要以说服、宣传、教育为主,一定不要形成冲突,酿发流⾎事件。李东方马上汇报说,他也是这样想的,现在已经和导领小组全体同志在此基础上统一了思想。赵启功又说,际国环境⽇以后,在他的建议下省摄影协会的著名摄影家边长搞了一个峡江污染的摄影图片专辑,很有说服力;西川著名歌星何玫瑰也以峡江美为主题创作几首流行歌曲,可以把他们组织起来,帮助做些宣传工作。李东方答应了。
散会以后,李东方把贺家国叫住,将赵启功的建议说了一下,要贺家国把边长和何玫瑰尽快找来,动员他们跟随车载电台参加对占厂工人的宣传教育工作。
贺家国当即提醒到:“首长,你可别糊涂啊!这二位可是赵老爷子沙龙里的红人,早就在赵启功的授意下保护环境了!大老板知道了会怎么想?你这不是找事做嘛!”
李东方拍拍贺家国的肩头,笑了:“家国啊,大老板一口一个狗娃叫你,你们的关系这么深,可照我看,你还是不太了解大老板啊,大老板就是大老板,他的心

、境界比我们⾼得多,你的担心完全多余!知道么?大老板正准备开一个省委扩大会议做自我批评哩,没准也会扩大到你!”
贺家国怔了一下,也笑了:“…这种会议估计不会扩大到我,我等着听你首长传达吧!”
李东方又感慨地说:“家国呀,客观地说,你那位前岳⽗大人也确实有政策⽔平、导领⽔平啊,比我们那位钱长市強多了——只要不涉及他个人的政治利益,他总能打出一些漂亮的好球。”
贺家国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地道:“我看这里面也未必就没有他的政治利益!让工人们长期占着厂子,形成僵持,我们的车载电台天天在园区流动广播,这不是一种很好看的局面吗?不是形象地宣传钟记书的败绩吗?我也许不了解钟记书,可对这位赵老爷子还是比较了解的,我毕竟做过他的女婿!中委纪和中组部的第二个调查组又要过来了,他能不想在政治上找点平衡?”
李东方对贺家国的这番分析不予置评,只说:“家国,僵持的局面谁也不愿看到,你还是给我脚踏实地多做些工作吧,重要情况随时和我通气,再強调一下:我们的原则是,宁可慢务求稳。”
贺家国也想求稳,可现实却不依他的意志为转移。次⽇上午,召开五家国有企业中层以上

员⼲部会议时,⿇烦来了:最引人注目的星光电镀公司只来了一个姓⻩的办公室主任,

委记书、正副总经理一个没到。一问⻩主任才知道,

委记书兼董事长郑言吉和总经理刘旭升全被占厂的工人扣在公司行政楼上了,楼上的电话也被掐断了,想打个电话都办不到。
星光电镀公司的那位⻩主任样子

狼狈,笔

的西服上満是尘土,

子上的


也裂开了,苦着脸,咂着嘴,极是无奈地说:“贺长市,真没办法,真没办法啊!工人情绪很

动,我是先跳窗子后爬墙才好不容易溜出来的!我们的郑记书、刘总说了,他们算是向您和市委请假了,您和市委有什么指示精神,我负责带回去向他们传达!”
贺家国十分恼怒,这也太无法无天了,不但占了厂子,还把

委记书郑言吉和总经理刘旭升扣为人质,万一有人伤害了这两个企业导领,⿇烦岂不大了!当即打了个电话给政法委记书兼安公局长王新民,把这个新发生的情况说了一下。王新民一听也着急了,说是他马上安排一下,派些人把郑言吉和刘旭升救出来。贺家国担心安公武警和工人群众发生冲突,扔下电话要去园区。
⻩主任拦了上来:“贺长市,你最好别去,工人们现在恨你呢,都说关园是你弄出的事!”
贺家国一把推开⻩主任:“对,是我弄出的事,所以,请工人同志有话和你说!”
⻩主任还是拦:“贺长市,您带着安公人员一上去,这…这误会就更大了…”
贺家国再次推开⻩主任:“没什么误会,我们只是把老郑和老刘救出来!”
⻩主任见拦不住,只好硬挤上贺家国的车,跟着贺家国一起去了。
车一路往际国工业园开时,⻩主任还没说实话,贺家国也没意识到这其中有什么名堂。直到贺家国和上百号安公武警同志进了园区,

近星光电镀公司生产区大门口,形成一触即发的紧张对峙了,⻩主任才怕了,冲着堵住大门口的工人们喊了一通话,要工人们不要误会,说府政没有抓人的意思,只是要接郑记书和刘总去市府政开个会。工人们这才同意贺家国带几个安公人员进⼊了生产区。
这时,贺家国心里有数了,估计这里面有名堂。
果然有名堂!到了生产区的行政楼上一看,号称被口的

委记书郑言吉和总经理刘旭升正在那里和两个副总打牌,四个人脸上都贴満了纸条。办公室的电话也没谁掐断,是他们自己故意拔掉了。二人见了贺家国和贺家国⾝边的几个安公人员,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解释说是开玩笑。
贺家国火透了,拍着桌子又吼又骂:“开玩笑?你们是不愿关厂,是暗中跳动工人闹事!为了自己的那点私利,不听招呼,不顾大局,差点儿造成一场流⾎冲突!你们简直他妈的混蛋透顶!今天如果真发生了流⾎冲突,你们一个个都得进大牢,去吃牢饭…”
回去以后,贺家国立即向李东方做了汇报,建议将郑言吉和刘旭升开除

籍!
李东方想了想,没同意,指示说:先以导领小组的名义发个通报,对这两个同志的组织处理下一不再说,现在死死盯住他们——解铃还需系铃人,让他们去做工作,告诉他们:星光电镀公司的工人闹出任何

子市委、市府政都拿他们是问,恐怕不仅仅是开除

籍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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